(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314 次) 时间：2001-12-15 16:57:44 来源：精神上的奢侈 (精神上的奢侈) 原创-非IT
其实每个人从一出生就开始了他们的死亡倒计时。
我惧怕死亡，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惧怕。但人们恐惧的方式各不相同。有人把“死亡”天天挂在嘴边，但他们并不明白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所以他们想熟悉想了解，以便自己走到那一步时不至于惊慌失措；有人缄口不提，对于“死”这个字退避三舍，却在死亡接近死亡边缘时便以全线崩溃；也有人会尽量让自己把死亡看轻，谈论时微笑而过，仿佛自己对于这事已经沧海桑田。这样的结果通常就是拼命把握生活享受生活，为了现在的生存狂喜，然后等待着生存对自己的抛弃；当然为了恐惧而选择“以守为攻”者更是比比皆是。不等死亡倒计时，就主动去追逐的。这样的结果就是选择自杀。
我的恐惧不属于这些。我曾经分别穿越过那些感受。
一年纪，我六岁，无知期。奶奶走了。这是我记事起的第一个死亡印象。我哭了，不是因为奶奶的死，而是没人哄我睡午觉。那时死对于我就是睡上一个午觉。当然，我也要睡去才行。在哭过几分钟后我睡着了，没有梦见奶奶。因为我知道醒来后我又可以看到她对我微笑。
初中，十几岁，懵懂。思想一团糟。知道了死后就什么都不能玩、什么都不能吃，所以开始怕死。把死放在嘴边，什么都用性命赌。好象“生”是我的全部而“死”断绝所有。我尽量让自己能把死熟悉成每日的三餐饭。直到真的死亡临近我的身边。
高一，十六岁，我最好的朋友苏在我家噌过最后一顿饭的二十小时后死亡。被人一刀扎在大腿动脉上，失血过多。法院给这事定为“流氓斗殴”，扎死他的人因未满十六岁，在劳教几个月后释放。那年苏十五岁。
苏死亡后在福尔马林里泡了几十天，先后被解剖了五次。送葬那天女孩里只有我进去看了。透明的棺材里躺着我不认识的丑陋男人。秃顶、脸煞白、全身浮肿。我没哭。因为我知道那不是苏。苏有着一头黑发，挺拔的身材和帅气的长相。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直怀疑他的家人把他藏了起来。我也常会想到那个躺在棺材里的男人，总感觉在哪见过他。于是那个男人就真的每天夜里出现在我的窗前。我不敢睡觉不敢闭眼不敢单独活动。两个月，我没有说话。白天上课发呆睡觉，夜晚只有开着灯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不敢看别处。我时刻感觉那个男人就在我身边，随时准备给我带走，随时让我接近死亡。我不怕看见苏，但我怕那男人，害怕死亡。在我的精神濒临崩溃时收到一封信，是我身边从未注意过的人。她说她曾经有个同桌，她说她很喜欢他。但那男孩是个“坏学生”，而她的学习是如此的优秀。但感情这事谁都说不好，更不是以学习成绩来决定般配与否。所以他们好了，形影不离。后来她的家里人找了那男孩，让他远离她，理由是“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要为她好”。那个傻小子竟真的转学走了。但在他还没来得及到新学校报到时，就在他们俩人常约会的沙土堆处被铲土机碾死了。我此时还清楚的记得女孩信里的形容：“他的七孔都在出血，不停地流，怎么也止不住。血是黑色的。尤其眼睛和耳朵里，好象总也流不完，那黑色的血还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光芒……”
我哭了。自那次送葬后第一次嚎啕大哭。我伤心的不再是苏，不是自己，也不是被碾死的男孩。我因为恐惧而哭。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人最脆弱最不可靠的就是生命，死亡每时每刻都发生在身边。
那晚我关上了灯，很沉的睡去。没有梦。
第二天我又可以说可以笑了。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提死亡。我的感觉里，只要远离那个字便可以远离那种事实。
高中毕业，我十八岁。开始弥补感情上的空白。发生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但那也只都是故事，讲完就过去了。艾是我故事中的一个。他认识了我，喜欢上我，爱上我，直至疯狂，最后他也终究没有逃的了我故事里面男主角的“悲伤、失望、痛苦、绝望”的结局。我不喜欢藕断丝连，所以无从知道我的男主角们都是怎样排解那段时间的感受。我只知道艾。他喝醉了酒，开车，撞车，死亡。老套、简单、干净利落的结局。我没有再去看过他。听说尸体缝补了好久。我想他并不想再见到我。如此而已……
我又一次在死亡边缘送走身边得人。死，我对它已经熟悉起来了。有种曾经沧海的感觉。再听别人谈到这个问题，我不会故意去回避什么，但也没有过多感受。我想我已经习惯了这件事情，可以随时奉陪迎接。
大二暑假，我二十岁。在新疆去沙漠的公路上目睹了一起车祸。车是新车，新到还没上牌照。一家三口，孩子不到十岁。我们在路边买西瓜，他们的车就停在我身边。女人下车买瓜，孩子跟下来。我对他们微笑，尤其孩子。我喜欢对人微笑，正如我希望别人对我微笑。我喜欢孩子，也希望孩子喜欢我。他们对我微笑，尤其孩子，天真可爱，冲我做一些他认为表现友好的鬼脸。我回赠他，鬼脸我在行。男人在车里探头，并对我们颔首。女人和孩子抱着瓜上车，我和小孩彼此吐着舌头摆手告别。这是幸福的一家子。车从我面前驶过。两分钟后，在离我三百米左右的前方，这辆车驶进迎面飞驰而来的一辆大客车下面。我身边站得是多年的朋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抱紧要冲过去的我。我的眼前是他的胸膛，脑子是我和小孩交替的鬼脸，耳朵一片哭天喊地的哀号。
朋友没让我过去是对的。一家三口当场毙命。脑浆流了一地。大客车里也有伤亡。血涂抹了车玻璃和公路。
那天我还是看到了沙漠。一望无垠。没有遮挡，赤裸裸地暴晒在太阳下。沙土的温度达到九十度。可我还是抓起了一把放在瓶中。就象抓住一线生命。我的手在第二天褪了皮，一个星期后换了新皮。我很清楚，如果没有生命，也不存在新皮肤的产生。就正如那捧九十度的沙土，离开沙漠，寄居我的写字台上，只成为一种我到过沙漠的见证。
大三，我二十一岁。常常想到什么是死亡。
奶奶喜怒哀乐地生活过八十五个春秋，就象树上的叶子，要发芽变绿，就会枯黄凋落。这是自然规律。苏处于花样年华，但他性格倔强，走上社会一定到处碰壁，满身创痍。艾太重感情，在这感情沙漠的社会里不是痛苦绝望就要改变自我顺应社会。这他肯定都不喜欢。新疆公路上的一家三口，生活很幸福离去也很平和。也许他们继续活着会遇到更多麻烦。也许夫妻会吵架直至离婚；也许孩子会学坏直至犯罪；也许三个人会产生矛盾分开……现在真好，他们可以远离这些“也许”，可以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不用害怕分离。
原来死亡并不可怕，很多时候还是一种最好的、美丽的解脱。
有人说死亡就是永久的睡去。可你爱的人睡着时你怎会忍心叫醒？你爱的人死亡时你又怎能不想让他清醒？睡觉是复杂而呆板的，死亡则是简单鲜活的；睡觉是愚笨而丑陋的，死亡则是聪慧美丽的；睡觉是浪费而又无奈的，死亡则是珍贵值得留恋的。
那段时间我对死亡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语的膜拜式爱恋。
美的及至在于被毁灭的瞬间，雪白的肌肤需要配以鲜红且正在流淌的血。我被莫名的膜拜所左右，隔开了自己的手腕。看着血从青色的血管里流出，黄色的皮肤接近惨白，我相信那一刻我曾经有个残忍的笑。
事后有人问过我，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笑。因为的确什么都没有。我的周围一切都好，只是我想去了解我不知道的事物而已。
我从这一切中走过来。
对于死亡，我不敢说了解，不敢说熟悉。但我确是和他有过几次亲密接触。我仍然惧怕他，惧怕他降临到我的身边我的身上。可这怕已经不再神秘不再慌张。我知道，终有一天我将彻底的属于他，不只是接触。时间而已，早晚而已。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珍惜现在，享受我所能把握的今天。在珍惜享受中走向死亡。我相信那时我仍然有个微笑，那会是我这一生中最美的容颜。
我离出生远了23个春秋，距死亡近了23年。
VIVIAN于23岁生日前
2001年11月21日星期三 16：49
文章评论:23年中我与死亡的亲密接触 - 南拳王 - 2001-12-17 14:09:35
真奇怪，看你的文章。很熟悉，但又好像很遥远。
RE:文章评论:23年中我与死亡的亲密接触 - 小马力 - 2001-12-17 16:00:56
【(小马力)回复(南拳王)的大作】 真是熟悉,好像很多人写这个题材和这么写:)
RE:文章评论:23年中我与死亡的亲密接触 - 精神上的奢侈 - 2001-12-18 00:52:57
【(精神上的奢侈)回复(南拳王)的大作】 因为我太平凡，平凡的人大体遇到的事情都是相同的。
RE:文章评论:23年中我与死亡的亲密接触 - 永红 - 2001-12-22 19:12:44
“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珍惜现在，享受我所能把握的今天。在珍惜享受中走向死亡。我相信那时我仍然有个微笑，那会是我这一生中最美的容颜。” ——与各位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