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惹眼的毒蘑菇 - 推荐 - 杨宏生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86 次) 时间:2002-02-03 14:57:30 来源:杨宏生 (三井川)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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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距湖南省省城长沙近,难免不“灯下黑”。栖居长沙多年,竟没想过要去造访。前不久很偶然地去了,很偶然地遇上一个人,因为彼此陌生,又因为他想推销“生意”,便拉开了话匣子,不想聊出一段关于HT今天的“故事”。读这故事的人心中可能会升腾出一种强烈的厌恶。
  掌灯时分“猎人”出动天将黑,掌灯前。正是这段时间,记者站在宾馆门前,等一位同事从长沙开车过来。夜色正悄无声息把这座温泉小镇藏掖。不知什么时候,记者感到黑暗中多了两只眼睛,炯炯发亮,用猫盯老鼠的眼神打量着我。记者凭直觉感到,一种成为别人猎物的“危险”悄悄逼近了。
  果然,一中年男子闪进来,不自然地笑着搭讪:“你们住这家宾馆啊!”“你怎么知道我们?”记者带了很强的好奇心。
  中年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吃我们这碗饭的,咯点本事都冒得?你们是省里来的,单位搞集体活动,有二三十个人。”他说完很是得意。我估计他约摸40来岁,短平头,看上去糙手糙脚,是个还未“蜕皮”的乡下人,但脸上表情很活泛,还隐隐透出股悍狠劲,一看便知不是那种从土里刨食的人。
  记者发现他盯人的瞬间,眼光是精确的,挑剔的,纯职业化的,具有发现力的,像屠夫掂量厩猪那样,又紧又“毒”,所有察颜观色、选择分类、揣摩分析、判断决策,都在眼珠转动间完成。这种极高的“职业素养”非三两天可造就,普通庄稼汉很难所为。想到刚才他也用这种眼光“秤”过我,有点不寒而栗。
  有关HT的种种传说此时开始在脑中发酵,记者已经八九不离十嗅出了此人的来路。果然,他黑暗中递过来一张名片,借着路灯,记者看到上面印着“HT温泉国际旅游度假村,某某茶座,某某先生”字样,还留有手机和电话号码。
  他眨眨眼说,“欢迎你们到我茶座去玩,我那里有喝茶,有唱歌,可以开餐,只是简单点,条件可能令你们失望,当然比不上这家宾馆——但是,”他顿了一下说,“我那里小姐提供‘一条龙’服务。”这时记者发现,还有一位更年轻的男人,站在宾馆大门另一侧,像守候在公园门口的出租车司机,焦急地朝里张望。中年男子悄声说,那人是另一家“茶座”的,店子就开在他的隔壁。看来又多了一位“竞争对手”。
  这里“环境”好,能赚钱为了自己和对方都方便的缘故,记者将中年男子称为“谷先生”。
  下面是生活在HT的谷先生的叙述。
  HT这一带,现在主要是5家温泉宾馆。3家公家的,1家合资的,另1家是私人办的。谷先生说,合资和私人的刚开始生意都蛮好,但由于“私人的不像公家的,不会不断往里面投钱”,慢慢不行了。“光有温泉,哪会长期吸引人呢?”谷先生郑重地说。
  “不过,这里的宾馆都很干净。”谷先生说,“宾馆不养小姐,小姐都养在镇上,在我们的‘茶座’和‘歌厅’里面。过去有40多家这种店子,大家都吃一碗饭,地方又不大,相互之间为抢客源,经常闹矛盾,还出过一些事。但现在好多了。去年经过整顿,保留了17家。”谷先生寥寥数语,简洁勾出了当地的“业态”,还为自己作了铺垫。
  我们现在一个月要交2000块钱“保护费”,比过去高得多(过去是300块)。还要交800块钱的“地税”。这2800块钱是“雷打不动”的。另外,每个月还有200块钱的工商管理费给镇工商所。
  谷先生说,“我们这里‘环境’特别好”。这里的“环境”显然是个关键的词,谷先生是讲的“投资环境”。后来交谈中他也多次提到这点,对自己的“职业”丝毫没有要遮掩的意思。看来他早已逾越传统乡村道德束缚,开始从生产和投资的角度来看待、评价自己的“茶座”经营。
  谷先生解释说,HT环境好,是因为“政府重点保护,办实事”。虽然钱交得比过去多,但“关系顺了”,生意也比过去好,因为竞争对手少了,“目标也没有过去大”。
  谷先生大概看我像“干部”,想靠近“体制”制造点亲和力,或者打消记者的安全顾虑,便耳语道:“听说上面都开了会,头头在会上说,HT谁都不许查。你看,前晌全国扫黄风声那么紧,但我们这里风平浪静,所以小姐都愿意在这里做事。”谷先生说得很自信。我从中嗅出一种流血的现实。
  谷先生的弦外之音为了支持自己的看法,谷先生给记者讲了一件事。离HT不远有个镇(我们姑且叫它×镇),县执法部门在那里驻有人。过去HT的小姐们到×镇去玩耍,那里执法部门就抓住她们,罚款搞钱。
  从HT走出去的,哪个不眼红哟!我们只好赶过去,放点血,把小姐领回来。这种事一年好几次。今年开始又抓了几回,但都是政府出面,去把人要回来的,也没有要我们出钱。现在干脆,×镇也不抓了。
  大概记者属于那种有希望的“发展对象”,谷先生谈兴甚高。他又讲了第二件事。前一晌,县城5个人骑摩托车到这里来“玩小姐”。每人都在这里过了夜,还有其他消费,一个人400块,一共2000块,但他们只肯出1200块。
  对不起,“我们”扣了他们的摩托车,他们就要打架,后来“我们”(又是“我们”。向谷先生证实,其他不相干的店子也参与了这次“扣车行动”。)打电话到镇派出所,所里当时只有3个人,他们又打电话从县里紧急调了几个来,把他们摆平了。现在社会流子也不敢在这里打架闹事了。记者从谷先生的叙述里,似乎还听出另一种弦外音。
  谷先生谈话中一再夸当地的投资环境。这是我不短的记者生涯中,有数地听到农民发自内心对政府的赞叹之一。但此时此刻,话从谷先生口里讲出来,总感到有点不伦不类的别扭,或者黑色幽默。
  “内部”之争据谷先生自己讲,他的店里最多时有16个小姐,其中有6个来自岳阳,还有常德的、湖北的、山西的。“还有一个双胞胎两姐妹,你都分不清谁是谁。”谷先生说,十几天前,他店里一批小姐都回去了。他说,“她们主要是想摆脱鸡头。因为小姐被控制了,每人一次交易,鸡头要从中抽走20块钱。十几个小姐,一个月要收多少钱呐,你可以想像。”开始嘛还可以,人生地不熟的,小姐在这里做熟了,就不太愿意了。她们偷偷和我商量,我也愿意,因为“鸡头”两口子要在我这里吃住,要占一间房,而且他们抽得多我赚得就少了。但小姐们不敢明说,因为鸡头是他们家乡那边的(指岳阳和湖北交界一带),都熟悉掌握她们的底细。她们想先回去,再偷偷跑回来。
  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宾馆。谷先生说,“这里的宾馆虽然干净(谷先生再次使用干净这个词,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我理解,谷先生的含意大概要从两个层面解读。一层是存在,讲小姐有与无;另一层是道德小尾巴,含有对小姐和经营小姐的不自觉评价),但小姐可以出进——自由出进。你可以打电话点小姐到房间来,可以叫人将小姐送上门来,也可以到我们那里去。当然了——实话实说,我那里条件比宾馆要差(他的话不知是出自“商业诚信”,还是农民对“宾馆”一类地方的潜在自卑),但几个人唱唱歌什么还是可以的,反正其他活动都在小姐住的地方。”谷先生说,他跟这些宾馆都很熟。如果不让小姐她们出进,宾馆也太“寡净”,没人来,但宾馆聪明,不养人。像你们住的这家宾馆,有按摩的,很正规,如果客人有“要求”,他们就打电话找我联系,小姐就从我那里送过来,他们有时也给我介绍生意,“互惠互利嘛!”谈了这么多,谷先生大概已明白,眼前这位“猎物”今晚没“戏”了,但他对将来抱有乐观预期——或者说,今晚的交谈对他而言,是一种“长线投资”。谷先生脸上看不出丝毫沮丧。他热情地对我说,“你们旺季来HT玩,床位紧张,可以先和我联系,我可以负责把吃住玩全部安排好,宾馆铺位我去打折,肯定比外面便宜,要小姐可以随叫随到,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就是。”走出两步,他又回头说:“今晚你到宾馆小楼去泡澡,只要说是谷先生的朋友,他们对外是50块,但只会收你30块的。”说罢,他摆了摆手,像幽灵一样消失在黑暗中。
  HT的“生存状态”谷先生的叙述可信度如何,各人自有评说。我对“HT故事”的关注不在“性”,而在一种“性状态”。谷先生的版本至少有几种提示:
  一是经济形态多少显示一种生态功能结构,性也不例外。小镇上到体现权力意志的机构,下到出租色相、落水寻欢的小姐嫖客,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都有一种类似自然界蚂蚁和蚜虫的“共生关系”,它们都处在同一食物链上。缺失其中任何环节,系统运转便难自如。
  二是权力的作用意味深长。性开始“商业普及”,当属现实常识,问题是它的蓬勃如荼,多大程度上出自市场刺激?多大程度上由交换利润拉动?离开公共权力媒介,它的独立支撑能力究竟有多大?从早年“开发区”变“红灯区”,到今天暧昧场所大范围“涉警”,发展的欲望和生存压力实际是捆绑着面市的。
  三是地缘与业缘结合的残忍。“HT故事”再次演绎这种结构:本地人当老板,收获票子,所有的屈辱与被损害,都是外乡小姐的。这一点记者曾反复向谷先生求证。谷先生说,除个别“鸡头”外,17家店主都是本地人。他还说,“本地姑娘即使要卖,也要上别处卖。”这又涉及到交换法则。
  补充声明一点:HT和中国其他农村小镇一样,道德也有标价,它的“开放”是有附加条件的。录下这位小老板的谈话,并非审艳的“性趣”。只是对众多与HT一样想“活出个模样”的当今农村小镇,还有艰辛生存其中的人,怀有一种怒其自甘堕落的痛感。
  最后一则提示:谷先生这类“蘑菇”从农村冒出,将意味着什么?记者从谷先生这里再次应验:一种被社会所忽略的雪崩,正在今天农村悄悄发生,它的意义已远超出事情本身,它预示着农村的社会结构和传统的伦理道德体系正在发生着一场可怕的变化。我们总得醒来。